第二章 拜师
二十年前，洛冰河生下来就为父母所弃，以白布包裹，置于木盆之中，顺水而下。
数九寒天，被江中渔人捞起才没活活冻死幼年夭亡。因为他漂流在洛川上，又是满河薄冰的时节，就被取了这个名字。
幼年在街头流浪，吃不饱，穿不暖，童年灰暗。一名大户人家的洗衣妇瞧这孩子可怜，又膝下无子，便收养了洛冰河，当作自己亲儿拉扯长大。母子贫苦，在豪门寄人篱下受尽欺辱。
为了一碗半冷不热的肉粥，洛冰河撑过府上公子哥儿们的殴打，最后却还是迟了一步，没能在义母临终之前让她尝上一口。
洛冰河葬了义母，就在不知往后如何生活之际，听闻当世四大修仙门派之一的苍穹山派招收有仙缘的少年，洛冰河怀着试试看的心情，坟前拜别义母，脖颈上佩着一枚假玉观音，背着一个小破布包袱，离开了这座带给他无数温情和苦难的小城。
洛冰河历经千辛万苦，终于找到了苍穹山。
洛冰河年幼失恃，瘦小可怜，洗干净却也是个很可爱漂亮的孩子。苍穹山下许多前来拜师的少年们对着这样的洛冰河也有好感，同龄人说话无所顾忌，闲聊下来，让洛冰河对修真界的局势有了个大体概念。
修真界的门派不胜枚举，名声最盛的就是四大派，以苍穹山为首，紧随其后的是昭华寺，天一观，以及幻花宫。
四派之中，苍穹山综合性最强，十二峰各有所长，多管齐下。寺和观那自然是和尚道士等出家人士的大本营。幻花宫则比较复杂，门派指导思想五花八门，擅奇门遁术，和俗世交集最多，术法水平如何不清楚，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，它肯定是最有钱的一家。每次仙盟大会都是他家出钱最多。
在世俗人眼中，苍穹山只是一座小山峰，其实不然。修真界众所周知，苍穹山是一整条山脉，最巍峨的叫穹顶峰，其它还有清净峰、百战峰、仙姝峰、千草峰、安定峰、万剑峰、苦行峰等十二峰。
世俗中人只能看见苍穹山终日云雾缭绕，无法窥见全貌，多以为仙人高高在上，却不知是开山祖师为保世俗中人免受魔界侵扰，以苍穹十二峰为界，镇守入口，做了这结界。
苍穹山派素来护短，十二峰峰主共同进退，接任一起接，退位也一起退，举办仪式都搭伙挤作一团，归隐更是成群结伴。即便是在任期间，哪位峰主不幸身陨，也只会把他的位置空出来。
虽然有特殊情况会比较麻烦，但胜在没有代沟，凝聚力和峰主之间的情感维系特别强。
历代峰主确认首席弟子后，都会按照字辈给弟子改名，彰显其身份的不同。比如这一辈便是“清”字辈，掌门岳清源，清净峰峰主沈清秋，百战峰峰主柳清歌，仙姝峰峰主齐清萋，千草峰峰主木清芳，安定峰峰主尚清华等。
苍穹山派每年的入山试炼各有不同，洛冰河他们想成为真正的苍穹山派弟子，必须通过试炼。
小少年们讨论着往年试炼的内容，什么爬天梯，什么攀云崖，什么过索桥，信誓旦旦地相互吹乎通过试炼轻而易举。
听说今年的试炼尤为简单，安心休息，养精蓄锐，通过试炼就可以进十二峰成为正式弟子。
洛冰河心中一阵火热，暗自打气，一定要好好表现，尚年幼的脸上表露出坚毅和勇气。
终于，两名身着紫裳腰佩宝剑的仙人姐姐突然出现在山脚。
她们点了点人数，就带着众少年走到苍穹山的一处上山路口。
只见为首的仙人姐姐一手持玉牌，一手掐诀，像是念了一句口诀，顷刻一个透明结界罩住众人，并叮嘱道：“都跟紧我。”
众少年紧跟仙人姐姐脚步走了几步，仙人姐姐收了结界罩，眼前视线顿时变的不同起来。
原本一眼就看到山顶的小山峰被巍峨的山峦取而代之，长长的石阶蜿蜒向上，消失在云雾中，不见终点。
石阶始处右方有一座山石，上面剑痕斑驳，刻着苍穹山三字，观之久了竟能感到其中雄浑质朴的意境。
洛冰河等众少年心中涌起尊敬之意。正在赞叹之时，却见从山石右方小径走来一名身着玄色校服的少年。
那少年上前与仙人姐姐见礼后道：“我奉掌门师尊令带新弟子去试炼场。”
仙人姐姐们便辞别众少年，走上长石阶。
一行人随玄服少年走上小径，不过三四里路，已是一片开阔谷地，其中有数百名年龄不一、男女不限的杂服人士，都在齐刷刷卖力地挖坑。
那玄服少年将少年们带到一处空地，扬声道：“今年的试炼就是挖坑，每人领了工具，就开始吧。”
少年们都有些懵，试炼就是挖坑？不是爬天梯攀云崖过索桥了吗？这怎么挖啊？为什么要挖坑？种树吗？还是下面有宝物？
纵使万般不解，少年们也不得不动起来。
洛冰河拿着人手一个的铁铲，背着破旧的包袱，弯下腰开始吭哧吭哧地挖坑。
洛冰河不过十一岁的稚龄，无甚大气力，蹲着挖了半天的坑，白白的脸蛋上有几道灰印，一心想着好好表现，不能怕辛苦，不能怕劳累。
一个小小的少年，硬是靠着自己的耐心恒心，挖出了方圆五尺，深三尺的坑洞。
日正中天，谷地上方，有一块峭立的山石，其上站着两人。
一人身着深色玄端，气度沉稳，专注地俯瞰下方谷地百人。另一人腰悬长剑，几只手指慢慢转折指间的折扇，青衫如绿水随风起微澜。角度微妙地昂着头，眼珠下转，对下面的蝼蚁一副爱看不看的姿态。
正是苍穹山派掌门岳清源与清净峰峰主沈清秋。
岩石上，两人似乎正在交谈。岳清源道：“今年似乎比往年人还要多。”
沈峰主眯了眯眼，面无喜怒，两指微动，手中折扇微微开合。
侧方走上来一人，向岳清源行礼：“掌门师兄。”
这人直接无视了站在一旁、怨色都要溢出眼睛的沈峰主。
这么拽，不做他人想，正是百战峰峰主柳清歌！
此时的柳清歌正式坐上百战峰之位也应该还没几年，五官轮廓尚能看出两分青涩，气势中的凌厉尤为明显，行止之间，有种属于年轻人的意气风发。
岳清源道：“柳师弟来得正好，不妨看看，哪个好。”
柳清歌只看了一眼，道：“天资最好是他。”
沈峰主满意地点头。柳清歌虽然与他有些龃龉，但眼光一贯不错，指的正是背对着三人努力挖坑的洛冰河。
岳清源道：“柳师弟可想要？”
柳清歌道：“要来的，自然会来。”
百战峰一向都是：爱来不来，来了就要做好挨打的准备。不主动上百战峰来求打求虐、而是坐等别人来挑他的弟子，那都是没有战斗力，没有前途的！
沈峰主淡淡地道：“天资好，未必有所成。”
柳清歌连个乜眼都不屑给他，道：“比起十六岁才正式修习的野路子，成就一定要高。”
这两个人一直极度不对盘。柳清歌不爱说话，为了嘲讽清秋，居然能说二十个字！
岳清源责备道：“柳师弟。”
柳清歌不听说教，转身就走：“练剑去。”
说走就走，来去如风。沈峰主僵立在原地，被柳清歌几句话气得发抖，扇骨捏的太用力，咔咔响了两声。岳清源温言道：“柳师弟只是不会说话，你向来知道的，千万不要和他计较。”
沈峰主哼了一声，阴阳怪气，正不知准备说点什么，一个俏丽少女身影爬了上来。
少女玉雪可爱，橙色缎带扎着一束一束的辫子，一跑一跳，一派天真烂漫。
她一把抱住沈峰主的腰，叫道：“师尊、师尊，婴婴究竟能不能有师妹，或者师弟啊？”
沈峰主看到他唯一的女弟子宁婴婴，脸色缓了缓，道：“想要师弟师妹？”
宁婴婴连连点头。沈峰主抬起头，展扇摇了摇。
他忽然道：“我要那个孩子。”
他盯的是洛冰河，岳清源一怔。
见岳清源沉吟不答，沈峰主又冷冷重复了一次：“我要他。”
一般人跟掌门如此说话，怕是要被教训如何做人了。谁知岳清源却似不在意沈清秋的无礼之举，缓缓点头，同意了：“好。”
宁婴婴欢呼一声，奔下岩石，到谷底人群中去拉洛冰河。
洛冰河随着宁婴婴来到清静峰竹舍。沈峰主坐在主位，端着茶盏，兀自刮着茶叶，随即打发了宁婴婴出门。
只见沈峰主旁边还侍立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，他是沈峰主座下大弟子明帆，身材瘦瘦的，长得还算体面，略有点尖嘴猴腮。
只听他代沈峰主开口：“今天开始起，你就留在清静峰。”
洛冰河的脸涌上一层惊喜的晕红，规规矩矩跪下行礼，清脆的声音朗朗地道：“弟子洛冰河，见过师尊！”
只见沈峰主扯了一下嘴角，总算把茶盏从下巴边挪开了。
他慢条斯理道：“你为什么要来苍穹山派？”
洛冰河腼腆道：“弟子仰慕仙山上诸位仙师风采，如能拜入门下，弟子学有所成，母亲在天之灵亦能安宁。”
沈峰主“哦”了一声，道：“家中有母亲？”
又似漫不经心地问：“母亲怎么样？”
洛冰河认真地说：“母亲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。”
沈峰主的脸抽了抽，抬手让他打住。
他上下打量洛冰河一番，道：“的确是最适合修行的年纪。”
接着沈峰主站起身来，朝洛冰河一步一步走去。
洛冰河仰起脸，看着向他走过来的清静峰峰主，仿佛仰望天神。
谁知，天神目不斜视地侧身走过了他，顺手将手中那盏茶水，连杯带盖浇在了他身上。
茶不是刚泡的，只有七分烫，可洛冰河还是整个人都呆住了。
明帆嗒嗒跟上径自负手走出竹舍的沈峰主，回头呵斥道：“跪好！师尊不让你起来，你要是敢起来，当心把你吊起来打！”
洛冰河刚刚拜师入门，正满心欢喜、满心感激，突然莫名其妙被迎面泼了一碗热茶，却如同被泼了一桶冰块夹水，整颗心都冷了熄了。
他呆呆地跪在原地，眼睛一眨不眨。
无声之中，两颗泪珠滚下眼眶。
这是洛冰河自从养母死后第一次哭。
洛冰河盯着自己的膝盖，拳头在腿上慢慢握紧，眼泪越流越凶，滴滴坠在衣襟上。
洛冰河抬起手掌，揉了揉眼睛，将地上的茶杯收拾好，放到一旁，握一握心口那枚玉佩，端正了跪姿。
肯定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，惹恼了峰主，这才要给自己个教训。跪一跪师父也是应该的。
再怎么样，自己也算是拜入清净峰一脉了。自己一定要让师父看到自己的好，以后会好起来的！
只是，为什么，心里这么难受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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